人生得意须尽餐 万水千山只等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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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 中国青年报 作者: 编辑:徐美虹 2017-04-25 17:10:51

云南腾冲和顺古镇

  编者的话

  本版开了十多年的专栏《食指大动》终于出书了。在快餐时代,断断续续写了十几年才出书的人不多,这符合专栏作者堵力的个性——随意、无争、简单,恬淡温婉却又妙趣横生。那天下午,堵力如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,略带羞涩与淡淡兴奋,放下一本书——《人生得意须尽餐》(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),算是对本版编辑多年的“逼迫”有了交待。当你沉浸在一篇篇美文里,会忘了那些形式上的东西,直接接触到一颗纯善、温暖、柔软的心,直接和一个“美才女”进行心灵对话。

  我那走四方的工作,和必须走四方的年假,带来了我吃八方的口福。会议吃自助餐?不,我会溜出去,到当地人后方去,到小馆小店去,到城市深处去,到游客难以企及的地方去!

  美食有几大特征:一,必不在五星级酒店;二,门脸必不起眼;三,本地人一定多,会排队;四,便宜;五,多数地面粘滑,有口黑色的大锅;六,伙计表情淡淡,绝不殷勤。

  美食在我心里,就是地标,就是“政绩工程”。提起一个地方,我往往一脸茫然,嘴里慢慢涌出那里名吃的味道,然后是大吃大喝时的经历。

  这是个充满了套路的世界,用套路,就是创造性不强的表现。我走遍万水千山,就是要找到一种从土里生出来的创造性,原生态的勃勃生机。

  而美食,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的风物人情,最能看出潜藏在民间的走心创意。

  比如,面条,在北方,山西河北,你就好好品尝面本身的香气;在河南,你就享受面条安抚肠胃而气味通窍的快意;在兰州,你会感受到蓬草灰发面后,那普普通通入口,然后的一个喷香急转弯;在新疆,那韧性十足缠绵有力的素拉条,能让你越战越勇,有吃肉般的痛快。而在南方,不是小麦主产区,面的味道就退居二线,我们吃的是浇头。在上海必点葱油拌面,在吴地要吃罗汉面、鳝片面,在福建浙江沿海,必吃海鲜面;但你要到了中部地区,便是辣到你哽嗓咽喉的牛肉面、牛油面,只要吃了,就得给你留点记号,永远别忘。

  我在英国伦敦饺子馆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则广告:“Dumpling,10亿人的选择,他们都错了吗?”极具煽动性!

  对于吃饭脑袋简单的老外,就一个词,Dumpling,包括了咱们的包子、饺子、汤圆、馄饨……只要带馅儿的都算。

  我看着就摇头,多数老外都很难理解中国一方水土养一方Dumpling的博大精深。

  扁食,一种古语。在河北井陉的山沟里,就是饺子,白菜馅、香菇馅、扁豆馅,等等、等等,而在福建莆田的海边,就是燕皮馄饨,那种用榔头敲敲敲,把鱼肉加工成馄饨皮的带着海鲜味的美食。

  而到了云南腾冲,这种Dumpling就是用他们本地产的巨大百合瓣包裹着肉馅蒸出来的。

  这就是咱中国人的家常菜,吃后能不得意吗?

  有个小男生问我,大学是去外地上好,还是外国上好。

  我想都不想,越远越好。你在食堂才知道家里的厨房好,在外地无依无靠才知道家里的饭菜香,不加入“西游记”,哪里能体味到咱“东土大唐”的风物伟大呀,有道是身边无英雄。

  在海外,受伤最多的就是我的中国胃,时时在渴望家里的烟火味。无论多少外界的新鲜刺激,都治愈不了回到自己房间后,没有一碗米饭的煎熬。

  我走到哪儿,都会说“随便上,我不挑食”。但对于我娇嫩的肠胃来说,它的事儿是很多的,味精加多了、太冰凉了、太腻了、太不中国了,人就变得忧郁,不“开森”。

  我妈说,我的消化道有儒家风范——外圆内方。

  表面无论多么入世,多么随和,多么贪婪,内里都有强烈的取向,都要遵照质朴的家传标准行事。

  多数中国人都这样。在英国的几个月里,一个男同学每天起码做一次西红柿鸡蛋面。对于这个河南人来说,什么披萨汉堡、什么炸鱼薯条,对他都是种伤害,只有妈妈爱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是安慰他的良药。每次看他不烦不腻,吃得香喷喷的样子,都深受感染,还是妈妈的饭法力无边,给他带来许多欢乐。

  去了那么多地方,走了那么远的路,历数身边的旅伴,他们为什么那么爱漂泊的感觉呢?

  因为想挣脱无趣的日常,想寻找新的爱情,新的故事,新的轨道;因为想舔平职场、婚姻带来的伤痕,想用刺激的蹦极、滑翔、攀岩来转换心境;因为怕成井底之蛙,想独自进入广阔的天地,体会全新的生活,等等、等等。

  说到底,他们向外求新求异,是为了给自己空间,给自己放松,给自己鼓劲。但是,最终,向外探求得越远越辽阔,向内的皈依就越深越浓烈。大树长再高,根还在故乡。没有根,没有妈妈的味道,中国人受不了,主要是肠胃受不了。

  人生,不如意事,十常八九。谁不是没有大气层的星球,表面被飞来的陨石砸得坑坑洼洼,心经常也落到了谷底。

  你要跟心理医生倾诉后,当时轻松了,转而心里空落落的,好像被剜伤了一样。

  这时候就不如以吃来解决问题,那些充满了创造力的美味,一路高歌猛进,安慰我衔愁饮恨含垢忍辱的唇舌,安慰我撕心裂肺的胸腔,安慰我吞过黄连的食道,安慰我满腹的愁肠,这一串被风刀霜剑刺过的器官,被全套按摩一遍。开怀、幸福、满足,从心底涌起。很快,我就夺回了元气,满血复活。

  知己何处不相逢?我喜欢结交不矜持不做作、亲切自然、爱吃且饭量大的朋友。因为他们能和我一样,虽然软弱,但有自己的快乐法门,关键时候不被击垮。

  说到底,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,以后什么样谁说得清呢?

  像那个南明末代皇帝永历帝,在位16年,一直被清军追得仓皇北顾,流窜如鼠。说起来这个世界上的皇帝,没有最惨只有更惨,朱由榔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倒霉蛋了。40岁就被吴三桂在昆明用弓弦勒死。

  可他人生中却有一抹亮色。

  永历皇帝在逃往滇西的路上,后有追兵山路难行,怎奈天色晚了,肚子饿得要死要活。终于,在腾冲碰到个好心人,夜里起来顺手给他炒了一盘饵块送上。永历皇帝感觉美味异常,大赞:“炒饵块救了朕的大驾。”

  什么帝王不是玉盘珍馐值万钱的?这民间小食却给朱由榔悲苦的人生短暂的幸福。大救驾也让他在历史的卷簿中,留下美好欢乐的一笔。

  李白说,人生得意须尽欢,那是酒醉的时刻。人不可能天天喝酒,却要天天吃饭。不要轻易地被利禄扰乱了心神,不要被一则坏消息把心拉向地狱,不要把稀奇的世相太当真。吃点儿喝点儿用第三只眼看看自己,想想宇宙之广阔,太空之荒凉,恐龙灭绝时之惨烈,而我们可以聚在一起欢乐地你争我斗,好不热闹。所以说,人生不得意,要大吃一顿转变心情;人生很得意,更该大吃一顿击掌相庆!走吧走吧,“人生得意须尽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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